在《黄克诚自述》中,有这么一句简短,却动人心魄的话,黄克诚写道:
“据说,彭德怀临死时,曾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。我也曾几度梦见他。”
黄克诚写此书时,彭德怀元帅已经作古多年,黄克诚也已经到了垂暮之年,一句“我也曾几度梦见他”,不用任何文学式的煽情描述,就写出了黄克诚对彭德怀这位老战友的无限追思和深深思念,读之令人动容叹息。
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建设年代,彭德怀和黄克诚都是算得上是最知心的朋友。他们深厚的革命友谊,是他们在长期交往的过程中,基于对彼此人品、才能、德行的高度认可逐渐形成的。
两人的性格有很多相同的地方,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。
两人都生长于贫苦的农民家庭,彭德怀小时候寒冬腊月还要穿着草鞋去讨饭,他仅上过两年私塾,在旧军队里干了12年,是典型的行伍军人出身。黄克诚9岁才开始上学,靠着东讨西借勉强支撑,最后考入了免费的中级师范学校。黄克诚上学时间长,古文功底扎实,知识丰富,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出身。
他们的性格和品德很相似,都以说话直爽,宁折不弯著称。但仔细比较也有一些不同,彭老总办事雷厉风行,认准了事情一定要干到底,而黄克诚在敢于提出相反意见的同时,又能深入考虑问题,内柔外刚,有宽厚长者之风。两人能够相识成为战友,其实有很大的偶然性:
黄克诚原本参加了湘南起义,上了井冈山,被任命为红4军12师35团团长。后来,由于井冈山上的生活给养不足,上级决定让各县武装返回湘南打游击。在返回的途中,黄克诚的副司令员拉着部队跑掉了,黄克诚在家乡隐蔽了一段时间,随后来到上海找党。
接上组织联系后,组织原本派黄克诚到广西,参加张云逸同志和小平同志领导的百色起义,临行之前,他又接到组织通知,让他到鄂南去工作。此时,红5军已经从江西转战到了鄂南,黄克诚由此见到了时任红5军军长的彭老总。此后很长一段时间,黄克诚都在彭老总的直接领导下工作。
1930年,在“立三路线”的影响下,红三军团奉命去攻打武汉,彭老总考虑到攻打武汉不现实,但命令又不能不执行,只好退而求几次,去攻打长沙。在作战会议上,黄克诚坦诚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,结果立刻受到与会同志的严厉批评,职务也被撤销了。但黄克诚在受到严厉批评后,依然要给组织写信,申明自己的意见,此事给彭老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最后,彭老总决定攻打长沙,并在此战中以少胜多,俘虏敌人四千多人,缴获无数,黄克诚也因此认识了彭德怀这位杰出的统帅。多年之后,他在回忆录中写下了当时的场景:这时,彭德怀军团长横刀立马守候在浏阳河边,果断下令拆掉浮桥,并传令各部队:有后退者,军法从事,格杀勿论!
1932年,红三军团奉命攻打赣州,此次战役前,黄克诚对我军攻打大城市持明确反对态度。等到部队开到赣州城下,黄克诚发现这里的地形条件对我军作战极为不利,在第一次攻击受挫后,他立刻向军团部提议撤围,彭老总没有批准。后来的攻击还是不利,于是黄克诚找到彭老总当面建议撤围,甚至当面批评他是“半立三路线”,但彭老总作为上级任命的前敌总指挥,不可能只听黄克诚的意见。
最后,持续了30多天的赣州战役未能完成预定目标,彭老总下令部队撤出战斗。在战后总结会议上,彭老总和黄克诚并未因为此前的争论变成仇雠,用黄克诚的话说,他们是“争吵归争吵,吵过之后,照样相处,毫不计较,也不影响工作。”
第五次反“围剿”期间,军事顾问李德瞎指挥,搞“御敌于国门外”。彭老总奉命率领红三军团去攻打浒湾,结果因伤亡太大撤出了战斗。彭老总随即给总部发电报,要求改变战术,结果遭到了李德的严厉批评。回去之后,彭老总看黄克诚不提意见,就批评他“耍滑头”。黄克诚说:“现在不能讲话,稍有不慎,就可能被搞掉。只有你讲话还能起点作用。”彭老总听后沉默不语。广昌战役期间,李德要和敌人进行“决战”。彭德怀忍无可忍,当面痛骂李德是“图上作业的战术家”,“崽卖爷田心不痛”。当时彭德怀把自己的旧军衣都带在了身边,打算骂完李德就去瑞金接受审判。但李德慑于彭老总的威名,也不敢直接对他下手。
回去之后,彭老总又当面批评黄克诚:“有意见当面提,杀头也不怕!你光在下面讲怪话,骂骂街,顶个屁用?”
黄克诚回答:“那就杀我的头,我也不怕。”
过了一会,两人都冷静了下来,彭老总摸了摸自己的头,对黄克诚说:“我们的头还是要留下来,以后才好清醒地干革命啊!”
彭德怀对黄克诚是非常爱护的,第三次反“围剿”前后,黄克诚因为保护战士,被一些人当成了“AB团”,被抓起来进行审查。此时的黄克诚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,是彭德怀救了他的命。当时彭德怀得知情况,立刻就找到那些人,问为什么把他的师政委抓起来,经过一番诘问,那伙人只好放了黄克诚。不夸张地说,彭老总对黄克诚有救命之恩,但是彭老总从未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,直到1959年庐山上,黄克诚才得知此事。此事真可谓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典范。
晚年的时候,彭老总被癌症折磨,说话已经十分艰难,依旧断断续续嘱咐侄女彭梅魁代替他去看望黄克诚,并将他遗留下来的书籍“送给我的好友黄克诚。”
在黄克诚的信中,也无限牵挂着彭老总,他晚年回忆录中的短短的一句:“据说,彭德怀临死时,曾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。我也曾几度梦见他。”令无数后来的读者潸然泪下。我们感慨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,不仅因为他们的情谊是长期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情,是经过严酷考验的患难之交,更因为,他们的友情是基于为了国家和民族未来奋斗的志同道合,是基于两个伟大人格的滚烫碰撞。这段友情必将成为人们的楷模,历史的佳话,永垂史册,激励后人沿着他们的脚步继续前行!